19世纪末,在1889年到1891年,英国人开始侵略坦罕萨山谷,这里的山民被英国人驱赶的四处逃难。王子萨达夫·汗被迫带着数千山民来到了中国新疆地区居住,有着近千年历史的罕萨土邦就此瓦解。这段连历史学家都知之甚少的历史记录于罕萨谷巴尔蒂特堡的石碑上,解说员(兼保安)萨拉奥听说我是中国游客,抱着我大笑说“200年前我们是一家人、如今还是兄弟”,随后详细讲解了整个过程:乾隆帝平定天山南北掌控中亚后,各邦朝贡最少的就是罕萨王,但乾隆帝不仅没有嫌弃,反而钦赐10倍的绸缎布匹与银器,罕萨王因而自愿将土邦纳入大清,史称“坎巨提”。
一开始,《大清一统舆地图》中的“坎巨提”只有罕萨土邦,罕萨王为表忠心将其兄的纳格尔土邦也一并划归大清,乾隆帝龙颜大悦后加封“五品顶戴”。也就是说,大清名下的罕萨山谷实际是两个土邦国,具体位置在现在的阿塔巴德湖西南面,距离喀喇昆仑公路(中巴友谊公路)约30公里。
随后英国占领整个印度,罕萨王誓死不从战死在雪河边,其子萨夫达带着数千山民远遁大清寻求庇护,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群龙无首的数万罕萨山民任由英国殖民者盘剥,只能深夜聚集在卡里玛巴德“王宫”外祷念,希望王子尽快回乡“领路”。可惜的是,王子萨夫达入疆不久就病死在喀什,而当时的大清内忧外患无力援兵,罕萨山民眼见复邦无望遂各寻偏隅隐居,直至巴基斯坦独立后才再次聚居在卡里玛巴德。
罕萨山谷一年一度的“迎亲节”,表达的就是对“罕萨王朝”的期盼之意,因为罕萨山民从土邦瓦解开始就一直处于被掠夺虐杀的悲惨处境中,直到中巴修建友谊公路后,生活才越来越好。这也是罕萨山民对中国游客十分友善的主要原因,如果没有这条公路,他们仍然过着“不知钱财为何物”的原始生活。
从地理上来看,罕萨山谷实际由多个河谷组成,巴基斯坦独立后先后将其划归吉尔吉特与巴尔蒂斯坦管辖,1993年两地合并成自治区,罕萨面积被扩大数倍,才有了如今与阿富汗瓦罕走廊和中国新疆接壤的特殊边境区。
罕萨山谷虽然偏僻贫穷,但早在1933年就已经闻名于世,英国著名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曾在英殖民期间到访罕萨山谷,回国后写下冒险旅行小说《消失的地平线》,连续畅销欧美30多年,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香格里拉”,引来无数旅行家跟风探险。
希尔顿的女儿在父亲逝后接受采访时说:父亲认为罕萨是个宽容的多元社会,人们长期处于高压控制下,反而更加的互助团结,使得几千人(实际4万多)的小山谷,同时存在佛教、儒家、道教以及伊斯兰教等不同文化与信仰的宗教,没有部落首领也不用法律规范,人与人之间恪守“你来我往”的美德。
也正是这段话让我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趣,于是辗转联系上了巴铁女向导卜莱曼德,约定在红其拉甫口岸汇合。
之所以选择女向导,是因为卜莱曼德学的是亚洲历史,不仅对两国之间的来往趣闻如数家珍,还在广州留学过,中英文都能顺畅交流。
红其拉甫口岸海拔4700多米,位于新疆喀什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县,是中国第一批一级口岸,1986年才正式向第三国人员开放。卜莱曼德说:这条中巴友谊公路不仅是巴基斯坦的“命脉”,也是沿线数百万居民“生命线”,而红其拉甫口岸则是提供动力的“心脏起搏器”,过口岸5公里驶入N35号公路才进入巴基斯坦地界。
沿着N35号公路行驶约140公里到达阿塔巴德湖,喀喇昆仑公路我曾经自驾过两次,但秋冬季节还是第一次,但哪怕气温低于零下,湖面上仍有游船来往,如今已成为相对成熟的旅游项目之一。
阿塔巴德湖是全球最年轻的湖泊,2010年山体滑坡导致罕萨河被拦截,水位上涨一百多米淹没下游18个村镇,6000多人紧急撤离。经过中巴地质学家联合勘测,决定将喀喇昆仑公路被淹路段改成隧道与桥梁结构,于2015年全线开通。
顺着岔路驶入罕萨地区,经过一座木桥就是山谷中的最大居住区:卡里玛巴德。
卡里玛巴德位于罕萨山谷的中部位置,辖下12个村镇分布在罕萨河两岸,总人口约2.7万人,主体民族是吉尔吉特人,与中国维吾尔族一脉相承。按照巴基斯坦公布的民族资料显示:维吾尔牧民大约在4000-7000年前移居罕萨地区,随后又有一支印度锡纳人搬迁而至,两族混血后诞生了如今的吉尔吉特人。所以,罕萨仍有部分山民至今保持着独特的锡纳伊斯兰习俗,不吃猪牛等家禽,也不喝牛奶。
只有700多村民的阿尔提村村长告诉我们:按照印度种姓制度划分,锡纳人属于第四级的“布卡罗”,因盛产山羊及其制品而略高于“贱民”,但山民们却从不认为是印度民族后裔,大家都以罕萨人或维族后裔自居,所沿袭的节日风俗也俱以维族为准。
比如维族新年“古尔邦节”(当地称“阿坎德节”),人们一样净身着装隆重参与表演,也一样会宰杀公羊聚礼,以及清扫墓地祭拜先人等等。
在游客眼里,卡里玛巴德的历史印记并不明显,曾经辉煌一时的“罕萨王国”,也只留下几座防御哨点和王宫城堡,反而是《失落的地平线》中描绘的“香格里拉”与“世界屋顶”更受游客青睐。
一路向山顶博物馆走去,沿途所见都是石块地基与木制建筑,在四面雪山环绕中,这座山谷颇显宁静清幽之感。在半山坡处,卜莱曼德建议我尝尝当地有名的“酸汤荞麦面”,一种传承于清朝的小吃。
在毫不起眼的小铺里,一个40岁左右的大姐正在揉制面团,据说200多年前有个清朝和尚途经此地,目睹当地食物简单又清汤寡味,因而教授山民采集药草腌制酸菜,再将荞麦磨粉后揉制成条,下锅与酸菜大火烧滚出炉,入口酸爽开胃又容易饱腹,因而也有山民们将其别称为“大清和尚面”。
“罕萨人很可爱的”,卜莱曼德在爬山途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你可以说是女人心肠软,但我以进出罕萨上百次的经历跟你保证,罕萨人虽然生活不易,但他们一直都知道明辨是非,也明白怎么感恩”。
原以为这只是卜莱曼德无意中的有感而发,却不料10分钟后就被罕萨人的热情感动了,路过一户低矮民房时,一名老奶奶得知我是中国人就挥舞着手势让我别走,回身去屋里端出一盘苹果,颤抖着双手说:这是罕萨苹果,没有打药也不长虫,不用洗都能吃。
原来,老奶奶的祖上就是从中国移居到山谷里的维族牧民,按照先祖遗训,所有子孙都必须保留一个维族名字(巴基斯坦登记的是阿拉伯名字),奶奶的维族名字叫阿依古丽·沙依然,与同是维族后裔的丈夫成亲已72年。
老夫妻二人原本住在山谷河边,因水患频繁便搬到了半山腰处,放弃畜牧改以种植果树为生。在喀喇昆仑公路还没开通前,一年收入最多不过10万卢比,如今靠着中国采购商,苹果收购价已经涨到了每公斤40卢比,一年收入可达70万,虽说换算人民币也就2.8万元,但在蔬果粮食自给自足的前提下,这笔钱足够夫妇二人生活所需。
当我关心老人身体如何时,奶奶拽着我向三百多米外的蔬菜地里走去,大手一挥带着老牛开始干活,一边还“挑衅”似的跟我说:“你要不要试试?”好在爷爷出手阻拦,避免我这一顿出丑。
经过卜莱曼德的翻译,我总算弄清楚了当地人的生活:罕萨山谷因海拔高、气温低,一年可种植的作物只有玉米、土豆、红薯和部分抗寒蔬菜,随着公路开通视野扩宽又增加了杏树种植量,奶奶没有种杏,却另辟蹊径的选择了高寒黑枸杞,得知明年就有可观的采摘量后,我跟奶奶许诺一定会再来,到时候给我留20公斤。
在奶奶的带领下,我们又来到另一户专门种植杏树的村民家里,秋冬正是高原杏果成熟自落的季节,为了避免落果影响口感,村里的老人会自发组团帮忙采摘。这家村民共采摘了3万公斤杏果,取核后放在流动的雪水中浸泡3个小时,取出摊平晾晒三天,用大火蒸30分钟再暴晒三天即可。与普通的熏硫和洒盐做法相比,这个方式能最大限度的保留营养成分与口感,因而大部分成品都是出口至日本。
与爷爷奶奶道别、返回镇上住处的路上,卜莱曼德问我:他们的可爱与善良,你觉得是因为封闭,对吗?我想了想回答:封闭或许是其中一个因素,但更多的是人们的心灵足够干净,否则持续不了多久。
随后几天的所见所闻证实了我的说法,当人们能做到面对金矿却不为所动,甚至坚持数十年不让开采的时候,只能用“足够干净的心灵”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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