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时代,早就已经忘却对我们这片土地和千古繁衍的族群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道统”。相信很多人听到这个词之后就是满脑子的问号,然后就会生出冷漠,然后悲哀便愈发明确。朱熹在《中庸章句序》中曾绘出中华道统的传承谱系,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召公,皋陶伊尹傅说,孔子子思孟子,程颢程颐。那时已近千年,后世的圣贤固然也有,近代以来呢?
何为道统,要回答便要回到源头与根本。好在那里还在,即使蒙了厚厚的尘。
此时方知,我们曾有过“十六字心传”。它是中国历史上公认的道统之源,开启后世百代传承;凡论道统,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十六字,有如标示本源来处的祖宗牌位。因为这种分量,又被称为“中华心法”。
这便是尧舜禹三代圣王禅位之时所授受与托付,《古文尚书·大禹谟》中那句: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诘屈聱牙是因古老,不明觉厉是因分量。因为太过精深凝练,千年来解读各异,却千年未息。既是心传与心法,或许明代心学宗师王阳明的诠释,更切真味。
在《重修山阴县学记》文中,他以大段文字专说这十六字:
夫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求尽其心而已。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谓,而未杂于人。无声无臭,至微而显,诚之源也。人心,则杂于人而危矣,伪之端矣。见孺子之入井而恻隐,率性之道也;从而内交于其父母焉,要誉于乡党焉,则人心矣。饥而食,渴而饮,率性之道也;从而极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则人心矣。惟一者,一于道心也。惟精者,虑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心也。道无不中,一于道心而不息,是谓“允执厥中”矣。
不必全读懂,阳明先生仅告诉我们看去寻常的几件事——
道心,不过率真赤诚;人心,只是欲心杂念。同情帮助别人是道心,求取赞誉是人心;饿了吃渴了饮是道心,追求吃香喝辣是人心。前者因为诚而开放活泼,后者因为欲而扭曲自封;道心因此精微而无所不在无时不起,人心所以而走向虚伪与危机。
道心人心,是说因果。
惟一,庄子言“道通为一”,道心即是一心;惟精,怕此心不一而修专一工夫,佛家所谓“制心一处,无事不办”。抱朴守一,正是工夫落脚处。
惟精惟一,是谈修行。
“道无不中”,即是中庸;得中庸在心,依而行之,不偏不邪,能出能入,方能“一于道心而不息”,便是“允执厥中”。“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儒家最能比肩佛道的精深概念,最是中庸;十六字心传,则是中庸总源。
允执厥中,是言境界。
寻常之中,最不寻常;寥寥四句,堪破人间;十六字里,说尽所有。终究,只落在一个“心”字。我们于是才懂得,阳明所说“夫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求尽其心而已”,是何真意。
尽心,却是多么难;躁动不止,所求无数,如何可尽。欲望是人千年的绝症,如今则正步入膏肓。“人心惟危”还有另一种解释,人心险恶;这说的,便是症状。
这个时代,有人叹国人失了根。何为根,怎失去,终究模糊。当这“根”具象为十六字,我们才摸到实在,却已斑驳枯冷。道统曾是颗颗滚烫的心,如今已成块块冰冷的石。十六字心传说尽人间道,人间道中又有这时间流转后更甚的言外之意。
这个时代,有人呼唤回归传统。如何回归,回到哪里,也是模糊。十六字心传则明白告知我们,传统不在心外,只在自己心中与依行。看得到,便知来路;做得到,面见先圣。
其实这十六字还可更凝练、具象、可触,便是阳明心学归根到底教人的三个字,致良知。良知在内,便是清明;良知现外,乃成和合。只是这二字古来稀缺,从前摸到一手血,如今已是烂见骨。
说来无用,而撞破南墙,也只能回到这句:道统,是华夏族群的最终依止;良知,是国人的最后归宿。十六字心传未曾失传,就别让成了绝学。
人间道,道人间;人道间,无间道。佛言无间地狱,又说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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