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四杰的名号,很多人都听说过,他们是唐朝初期的四位很有名的文人,只不过将他们并称初唐四杰,最主要的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诗歌,而是骈文和赋。然而他们虽然说文学造诣很高,在历史上也是非常的有名,但是他们四个人的最终的结局却都很不好,这是为什么?他们分别都是什么结局,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公元618年,唐朝开国。
一年后,619年,骆宾王出生。又十余年后,卢照邻出生。又十多年后,650年左右,王勃和杨炯同年出生。
此四人,是初唐诗坛最亮的四颗星。但他们的命运,却比没有星光的夜,还要黯淡。
闻一多说,“初唐四杰”都年少而才高,官小而名大,行为都相当浪漫,遭遇尤其悲惨——因为行为浪漫,所以受尽了人间的唾骂,因为遭遇悲惨,所以也赢得了不少的同情。
到693年左右,当四人中的杨炯最后一个离世的时候,唐朝的国运一直处于上升期,治世、盛世呼声不断。
可是,帝国的狂飙,并未开启个人的幸运之门。
那些天纵之才,一个个活成了天妒英才。
卢照邻出身范阳卢氏,常为自己是“衣冕之族”而感到自豪,但就像出身弘农杨氏的杨炯一样,他们只是豪门望族里,被遗忘和冷落的支系。
出身可以给予他们更多的家风熏陶,却不能给予他们更多东西。
卢照邻是凭才华当上了邓王府的典签(掌管文书)一职。邓王李元裕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七子,曾在王府中公开说,西汉梁孝王有司马相如这样的大才子做幕僚,而卢照邻就是我的司马相如。
但纵有邓王的欣赏,满腹才学的卢照邻仍然不满于现状。他有一股建功立业的冲劲,却始终找不到安放的位置。
他眼中的帝都长安,尽是王侯贵戚的骄奢淫逸和权力倾轧。在传世名作《长安古意》中,他对长安的名利场进行了渲染铺陈,末了,他写道: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一切庸俗的任情纵欲,毫无底线的倚仗权势,终究会在时间的碾压下烟消云散,声名俱灭。只有汉代大文豪扬雄的故居,还有终南山的桂花,虽然寂寥,备受冷落,但它们留了下来。
瞬息与永恒的命题,在他这里有了答案。
离开邓王府后,卢照邻命运急转直下。不久,因“横事被拘”,飞来横祸,下狱。幸有友人救助,才得以出狱。
随后,被贬到益州新都(四川成都附近),担任县尉(类似于公安局长)。虽然内心无比郁闷,卢照邻仍旧坚守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比如“天真本性”“浩然之气”。
蜀中老人见卢照邻腹有诗书气自华,问他为什么“不怀诗书以邀名”?卢照邻回答说:“岂恶荣而好辱哉?盖不失其天真也……虽吾道之穷矣,夫何妨乎浩然?”
在写给益州官员的诗中,卢照邻把自己比作北方来的一只鸟,但这只鸟特立独行,从不同流合污,从不苟同世俗:不息恶木枝,不饮盗泉水。常思稻粱遇,愿栖梧桐树。智者不我邀,愚夫余不顾。所以成独立,耿耿岁云暮。
但是,命运之箭,从未放过这只独立的鸟,这个内心坚定的落魄诗人。
在益州后期,卢照邻患上“风疾”,一种能把人折磨至死的疾病。
从卢照邻自己的描述中,我们知道他患病后的身体状况:身体枯瘦,五官变形,掉发,咳嗽,四肢麻痹,肌肉萎缩,一手残废,走路浑身哆嗦,长年卧床导致局部肌肉腐烂,奇痛无比……
人生的最后十年,卢照邻拖着这样的病体残躯度过。
他原本有强烈的求生欲,曾五次更换地方,求医问药。还曾拜药王孙思邈为师,后者为他调理疾病,讲解为人之道。然而,就在他为治病四处奔走之时,他的父亲突然去世,卢照邻悲痛万分,连吃下的药物都呕吐了出来。
父亲去世后,卢照邻的整个家庭几乎陷入破产境地。为了购药治病,这个孤高的才子,不得不向洛阳名士乞求资助。而有限的资助,竟惹来了交朋结党的争议,卢照邻悲愤欲绝,却不得不辩解,说自己抱病多年,不干时事,形同废人,怎么会参与朋党之事?
贫病彻骨,故友疏远,世态炎凉,人生已无可留恋。他不无悲伤地说,上天恩泽虽广,可叹容不下我这一生;大地养育虽多,对我的恩情已断绝在这一世。
他最后写下的文字,锥心刺骨,沉痛至极:岁将暮兮欢不再,时已晚兮忧来多。东郊绝此麒麟笔,西山秘此凤凰柯。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岁去忧来兮东流水,地久天长兮人共死。
剩下的日子,绝望的卢照邻倾其所有,在河南禹州具茨山下,“买园数十亩”,给自己挖好了坟墓,并请人疏浚颍水。他有时会躺到坟墓中,如同死去。
某日,与亲人诀别后,抱病十年的卢照邻,平静地踏进了滔滔的颍水。
明朝人张燮说:“古今文士奇穷,未有如卢升之(卢照邻)之甚者。夫仕宦不达,则亦已耳,沉疴永痼,无复聊赖,至自投鱼腹中,古来膏肓无此死法也。”
马茂元说,卢照邻忽而学道,忽而为仕,忽而仕,忽而隐,终于在无可奈何的矛盾与病魔缠绕的苦痛中,用自杀方式结束了悲凉的一生。
684年,武则天直接掌管大唐朝政后,唐朝开国功臣李勣之孙李敬业(即徐敬业)在扬州起兵,打出恢复李唐法统的旗号。已经65岁的骆宾王加入义军,写出了名动古今的战斗檄文——《讨武曌檄》。仅仅三个月后,李敬业兵败,骆宾王从此不知所终。
在初唐四杰中,骆宾王最具传奇色彩,经历最丰富:辞职、归隐、流放、参军、坐牢、造反……他性格外向,为人热烈,富予激情,一辈子没有安稳过。
闻一多评价骆宾王说,他“天生一副侠骨,专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杀人报仇、革命、帮痴心女子打负心汉……”。
换句话说,骆宾王是一个有游侠精神、侠义心肠的才子。他在自述诗《畴昔篇》开头,这样写自己:
少年重英侠,弱岁贱衣冠。
可见,他不是一个内心柔弱、追求做官的诗人。
像初唐四杰中的其他人一样,骆宾王也是少年天才,七岁能诗。那首妇孺皆知的咏鹅名诗,就是他七岁时,客人手指鹅群命他作诗,他当场吟出来的作品。当场就被叫做“神童”。
长大后,他到长安参加过科举考试,信心满满而去,垂头丧气而回。
但我们不能怪骆宾王能力不足,只能说他生不逢时。唐初的科举,门第观念浓厚,走后门成为风气,有时候出身重于才学。骆宾王恃才傲物,不肯迎合官僚,几乎难以通过科举入仕为官。假如生在平民化的宋代,骆宾王的人生必定全然不同。
33岁那年,骆宾王到豫州担任道王李元庆(唐高祖李渊第十六子)的府属,应该是跟卢照邻在邓王府的工作差不多,从事文职。
李元庆对骆宾王的才能颇为赏识,三年后,专门下令要他写自荐书,考察提拔的意思很明显。骆宾王提笔就写道:若乃脂韦其迹,乾没其心,说己之长,言身之善,腼容冒进,贪禄要君,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节。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所以令炫其能,斯不奉令。谨状。
如果自卖自夸就能加官进爵,那么,对上是干扰国家大计,对下则有损君子之风。意思是,我宁可原地打转,也不能写这个自荐书。
这就是骆宾王的倔强。
又三年后,骆宾王离开道王府,在山东一带过了将近12年的闲居生活。据分析,这是耿介的骆宾王前半生在官场困顿挣扎,无望后的一种失望回归。
但是,隐居乡野是要经济基础的。骆宾王说自己“中年誓心,不期闻达”,蓬庐布衣,农耕养家即可。但过了几年,他发现要养活一家人,越来越困难,只得改变初衷,四处求仕:有道贱贫,耻作归田之赋。
什么叫做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这就是。
在生活的逼迫下,骆宾王一反当年狷介的个性,把姿态放得很低,四处托人求官,终于在49岁的时候,获得奉礼郎的小官。
但事实证明,命运往往不会眷顾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小官们。骆宾王的诗文可以写得很棒,在官场却只能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甚至一度被排挤出长安,追随军队出塞、入蜀。
从历史影响看,这段出塞经历,使骆宾王成为唐初第一代边塞诗人,开启了盛唐边塞诗巅峰的先声;可是,从个人命运看,这段经历,则是骆宾王颠沛流离的人生写照。
人生兜兜转转,当61岁的骆宾王好不容易擢升侍御史的时候,却很快遭到构陷而入狱。一种说法是他频繁上疏讽谏,得罪了武则天而被捕下狱;另一种说法则是,他遭到同僚的诬陷栽赃而下狱。总之,这是老年骆宾王依然一身侠气不合群的代价。
在狱中,他写下了著名的《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蝉的高洁脱俗,无人理解,正像诗人自己一样。这世上,又有谁能替我鸣冤辩白呢?
入狱一年多,遇到朝廷大赦,骆宾王重获自由,随后被贬为临海丞。史书说,骆宾王“怏怏失志,弃官去”。
684年,65岁的骆宾王加入了李敬业的义军,担任艺文令(类似于秘书长)。为了号召天下,壮大起义队伍,骆宾王代李敬业起草了《讨武曌檄》。檄文传出,朝野震动。
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武则天亲自找来这篇咒骂自己的檄文,读到“峨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时,微笑不已,继续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顿时收敛了笑容,指着宰相的鼻子骂:你怎么漏掉了骆宾王这样的人才?
《讨武曌檄》中还有一句流传至今的名言: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篇力透纸背的檄文,让武则天对扬州的造反十分重视,派出30万大军前往镇压。三个月后,李敬业兵败被杀,而骆宾王的结局则成了历史的疑案:有的说他和李敬业一起被杀,有的说他投水而亡,有的说他逃遁了,隐姓埋名。
总之,684年后,骆宾王不知所终。
骆宾王写过一首诗,叫《于易水送人》: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诗中侠气十足,但诗名“送人”,送给谁,却无人知道。于是有人推测,骆宾王或许是送给自己,把自己当成了赴死的荆轲。
清人陈熙晋,用一句话精准概括了骆宾王悲剧的一生:“临海少年落魄,薄宦沉沦,始以贡疏被愆,继因草檄亡命。”而我们透过这层悲凉的生命底色,却看到当年咏鹅的少年,变成了冲冠的壮士,一次次抗击命运的无情打压。
在李敬业的起义队伍里,有一个名叫杨神让的人。杨神让的父亲叫杨德干,而杨德干正是杨炯的从伯父。起义被平息后,朝廷开始秋后算账,杨德干父子被杀,杨炯也受到牵连,在事业的上升期遭遇当头棒击,被贬到梓州(今四川三台县)担任司法参军。
飞来横祸,让一直在帝国官场悠游的杨炯,一下子感受到了人生无常。他怀着忧惧之心,离开长安:郁郁园中柳,亭亭山上松。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
此刻,他认为自己是整个帝国最惆怅的人。他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世家,他的曾祖、伯祖和从伯父都曾官至刺史,但他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却是名不见经传、未曾显达的普通人。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谈到身世时毫不忌讳地说:“吾少也贱。”
可是,家族的荣光他没分享到,家族的厄运他却逃不过。
受族兄杨神让牵连被贬官之前,杨炯正在经历一生中难得的官运上升期。他10岁应童子举及第,11岁待制弘文馆,就是在弘文馆等待任命。这一等就是16年,朝廷早把这个神童遗忘了。到27岁时,杨炯再次应举,才补了个校书郎的小官。30岁以前,他不满现状,说自己“二十年而一徙官”,说官场倾轧,有志难抒,并发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呼喊。但31岁时,他时来运转,被推荐为太子詹事司直,还充任崇文馆学士,开始仕途的一大跃升。
仅仅3年后,一个素少往来的族兄,却把他的余生带进了沟里。
在梓州4年任期满后,杨炯去了洛阳。出川途径巫峡,他写诗表达个人的追求和品性: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美人今何在,灵芝徒有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
此时的杨炯是否会感激厄运,提升了他的诗风,造就了另一个他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苦难出诗人,似乎是一个残酷的真理。归来后的杨炯,不再汲汲于官场的得失,而是成了帝国政坛中的一个毒舌。
他官小位卑,朋友劝他谨言慎行,免得祸从口出,他却毫不在意。他曾当场对那些尔虞我诈、道貌岸然的朝廷官员进行冷嘲热讽,说你们都是“麒麟楦”。
别人问他,“麒麟楦”是什么东西?
杨炯便给他们解释说,你们在会聚饮宴之时,都看过玩耍麒麟的把戏吧?事先做好一件有头有角的麒麟皮,蒙在毛驴身上,扮成麒麟巡场奔跑。等到揭下那层皮,底下不过是一头蠢笨的毛驴。那头蠢笨的毛驴,就叫“麒麟楦”。
官员们恍然大悟,原来杨炯是在用这个词骂我们啊!
杨炯接着讽刺说,那些无德无才而身穿朱紫官服的人,跟毛驴披上麒麟皮又有什么区别呢!
尽管一生前途尽废,杨炯却活成了一个率性的诗人,不向权贵屈膝。连人品很一般的宋之问,都不得不感慨杨炯“气凌秋霜,行不苟合”。
马茂元如此评价杨炯的所作所为,他“怀才自负,充满着时代热情和功名事业的意念,但却不苟安于庸俗的官僚生活,或者是俯首帖耳地做个统治阶级倡优同蓄的御用文人”。
任何时代,做一个批判者都要付出代价。
果然,没过两三年,杨炯又被贬,贬到盈川当县令。
他是在盈川县令任上去世的,年仅43岁。
终其一生,就是个县令的命。但,这一点卑微的归宿,已经算是初唐四杰中结局最好的一个了。
王勃,仅仅活了27年,他的光芒却照彻千年。他是真正映照帝国荣耀的天才,是当之无愧的初唐四杰之首。
史书记载,王勃6岁时便能作诗,且诗文构思巧妙,词情英迈。10岁以前,已经通读了历史典籍和儒家经典,并写书专门指摘经典注释的错误。12岁时,他偷偷离家出走,投拜长安名医兼术士曹元为师,学了十个月,“尽得其要”,把曹元的看家本领全学会了,这才返回家中。
17岁左右,王勃通过科举,授朝散郎,成为大唐最年轻的官员。后经吏部推荐,到沛王府担任修撰。
但,一个天才的好运,至此已经用光了。王勃的最后十年,将是命运的三连击。
唐王室盛行斗鸡,恃才逞能的王勃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声讨英王的斗鸡,为沛王拍马助兴。文章传到唐高宗那里,皇帝龙颜大怒,认定王勃蓄意挑拨王子之间的关系,于是下令将王勃革除官职,赶出沛王府。这是命运的第一击,它彻底改变了王勃的人生轨迹。
王勃的忧愤人生,开始了。他曾如此抒发心头之痛: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幽忧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顿忘山岳,坎坷于唐尧之朝;傲想烟霞,憔悴于圣明之代。
时代是个好时代,可是人生的路,怎么就越走越窄呢?
他告别长安,四处远游。有意思的是,初唐四杰都曾一次或数次去了巴蜀,要么做官,要么出使,要么游历,四人之间相互结识的地方,最大的可能是长安,其次就是四川了。
整整漂泊了三年,王勃返回长安。他的诗赋越写越好,名气越来越大,杨炯后来给王勃的文集写序说,王勃“每有一文,海内惊瞻”。只要他有文章出来,绝对洛阳纸贵。
但是,还有更大的暴击在等着他。
王勃和一个叫曹达的官奴关系不错。曹达犯了罪,跑到王勃那里避祸,王勃收留了他。但风声一紧,王勃怕被揭发后自身难保,竟然把曹达杀了。
东窗事发。王勃按律当诛,恰逢朝廷大赦而免死,但被革除公职。他的父亲也受牵连而远贬为交趾令(今属越南)。王勃从此弃官沉迹,避居乡下老家。这是命运的第二击,一代天才陷入了穷途末路。
以前,他写送别诗是这样的: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如今,他写起送别诗,变成了这样: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从豁达到悲凉,中间只隔着一次人生劫难,让人无限唏嘘。
675年,秋天,王勃最后一次远行。他要去交趾探望父亲。途经南昌,正赶上洪州(即南昌)都督阎伯屿在重修落成的滕王阁大宴宾客,王勃获邀参加。席间,阎都督号召宾客为这座新楼阁赋诗作文。宾客们都知道,阎都督只是为了当众夸耀自己女婿孟学士的才学,所以纷纷推辞不写,好让孟学士当众发挥。
王勃忽然接过纸笔,说:“我来。”
据唐人笔记记载,阎都督顿时老大不高兴,起身离去,但又忍不住好奇名动天下的大才子王勃到底能写出什么。一会儿,手下报告:“开头写了‘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阎都督说:“这不过是老生常谈。”接着手下又报告:“他写了‘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不做声了。
等听到手下报告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阎都督大惊,叹服不已:“真是天才,这篇文章将永垂不朽!”
一篇光照文学史千年的《滕王阁序》,由此诞生。
在这之后,命运给了王勃第三击,也是致命的最后一击。从交趾探望父亲后,归途中,南海风急浪高,王勃失足掉进海中,惊悸而死。
676年,春夏之交,一颗巨星,悄然陨落。
同年,冬天,《滕王阁序》传到帝都,文人士大夫交口称赞。唐高宗命人取来一阅,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不禁连拍大腿:“千古绝唱,此乃天才!”越读越过瘾,接着问道:“现在,王勃在何处?朕要召他入朝!”
底下人吞吞吐吐:“王勃,已落水而亡。”
上至帝王,下至布衣,对所有爱好文学的人来说,这或许是初唐最大的一个噩耗。
他们的“劫”,有个人的因素,也有时代的因素。但放眼唐朝289年,如果是晚唐的衰落期,身处其中的杜牧、李商隐,命运不佳,尚可理解,因为帝国的沉沦必然裹挟着个体的悲剧;但是初唐四杰生活的时代,整个帝国都处在上升期,他们却走向了反向的悲剧,帝国的机遇之门,并未能向有才之人打开,这恰是王杨卢骆四人更让人同情和悲悯的原因。
人生实苦,一个人要才、时、命三者同时兼具,才能活得出彩。但这又谈何容易?
历史往往是,个体的悲哀造就了时代的伟大。
初唐四杰是悲催的,但当他们在遍布荆棘的山路上奋力前行时,唐诗却是幸运的。
四杰出名之前,唐朝诗人的代表叫上官仪,他写的诗深得唐太宗喜爱,整个文坛纷纷效仿,当时人称“上官体”。但正如闻一多所说:“宫体诗在唐初,依然是简文帝时那没筋骨,没心肝的宫体诗。不同的只是现在词藻来得更细致,声调更流利,整个外表显得更乖巧,更酥软罢了。此真所谓萎靡不振。”
直到初唐四杰的横空出世,为唐诗注入了一股新鲜活力。他们将诗的主题扩大,突破宫廷的局限,贴近百姓,转向现实,不仅描绘市井生活,更延伸至边塞苦寒。诗风清新刚健,一洗朝中俗气。他们四人的努力,为唐诗日后的繁荣气象埋下了伏笔。明朝人胡应麟说,“唐三百年风雅之盛,以四人者为之前导也”。
文学的攀登,都是踏着前人留下的屐痕前行的。没有初唐四杰,就不会有后来的李杜、王孟、高岑、元白等名垂青史的CP。
可是,很多人不懂这个朴素的道理。他们在前行之后,反过来嘲笑前人的落后与过时,调侃前人的失败与悲哀。杜甫很看不惯这些哂笑的人。他为初唐四杰正名,说: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不识珠玉的哂笑者,很快便会身名俱灭了,而王杨卢骆,四杰的光华将会传之久远,如同大江大河,万古长流。
我记得电影《王勃之死》有一个情节,虽然是虚构的,却颇有深意——王勃与知己杜镜对话。杜镜说:“大唐需要你的词章。”王勃答:“你错了,是我们需要大唐。”
时代,个人,国家,宿命,到底谁造就了谁?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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